白白soso

【龙剑】病中

听安:

豁然之境内有一间几乎无人知晓的小屋子。


它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拆倒重建的打斗,甚至逃过了仙姬不由分说的“装饰一新”。保持诞生时的样子,灰扑扑地藏在山水之间。


里面堆着剑子用过的头饰、换下的衣裳、平日里不常用的杂物。看上去干净整洁,同时平淡无奇。


只是看上去而已。


屋里有一个小小的柜子,毫不起眼,却收着足以让武林人抢破头的奇珍异宝。剑子仙迹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放在那里,就一直放在那里。


直到不久之前。


现在剑子重新来到这里,翻箱倒柜之后,拿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锦囊。其中一个是空的,而另一个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药丸。


剑子看着空囊与药丸,觉得自己要完。


故事需要从头说起。


 


先天人好像是不会生病的。


一步江湖无尽期,人在苦境飘,哪能不挨刀。武林中人缺胳膊少腿砍脑袋吐血都很常见,却从没听说谁感冒发烧打喷嚏。君不见慕少艾可接断臂可回残血可为阿九治疗心病,但从没给哪位先天先天大先天医过偏头痛。


或者他们是会生病的。不过先天们求仙道,求长生,求天下太平求从心所欲,所求一个比一个欲与天公试比高,平日里不是在打人就是在被打的路上,不是在报仇就是在被报复的途中,区区肚痛小病实在是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忍忍就过去,不忍可能就再也没有忍的机会了。


又或者有人就是不乐意忍,肆意到了极致。这样的人一般闲且有钱,没有治疗半途被仇家追杀的风险,家中常备五六个医生七八个推拿,好不容易有了生病的火星子立马有一干人等蜂拥而至,七手八脚无所不用其极,致力在火苗燎原之前扼杀成灰。


所以等剑子乐颠颠回到豁然之境,看到他那住在双岔路另一端的老友张榜寻医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皱着眉,将一张正大光明贴在路中木牌上的纸看了又看。从上到下读一遍,从左到右再确认一遍,终于肯定他没看错——疏楼龙宿病了。


上面写的话不长:“能医治龙首者,定有重金酬谢”。算上落款的儒门天下仅仅十六个字,却在剑子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没人比他更了解他那位邻居,自从上次将自己染黑之后,龙宿没事不出门,是决计不会惹上什么仇家的。就算惹上什么仇家,儒门家大业大,决不会让龙首身处绝境。而寻常小病丝毫难不倒无事不精的他自己,再不济也有身边的神医助阵。更何况,又有什么病能让一个嗜血者头疼不已呢…思来想去,能让龙宿如此行事,且没有说病因,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疏楼龙宿得了什么嗜血者的不治之症。


其二,假签名败露,傲笑红尘打上门来了。


剑子的额头不禁流下一滴冷汗。大半为了病中友人,小半为了一句刚正不阿的罪无可赦。最后回家的线路来了一个迂回,剑子叹了口气,毅然决然走向了双岔路的另一端——是病,当尽友人之谊,是打,当为伪造的签名担上责任。


心意已决,走在路上反倒觉得难熬,山山水水皆入不了眼,没多久就到了疏楼西风,却见门可罗雀,不见儒门门生,更别说昔日早早就迎上的乖巧仙凤。


剑子心中生疑,抬脚走入疏楼西风,诗号边随着混合了内力的清风一同荡开,掠过树梢花影,打乱了檐下宫灯细细缠着的穗子。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三尺秋水尘不染——”


“华丽无双。”


这句接得顺口无比,中气十足。剑子轻笑一声,敛去不易被察觉出的焦急,施施然循声而去。绕过莓墙花廊,只见庭中树下一张毛毛椅,上面躺着他那不事生产的好友。


剑子于龙宿身前站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看了好几个来回。龙宿也不恼,落落大方地任其打量,只用扇子遮住了大半个脸,末了风度翩翩地问道:“好看吗?”


“好啊。”


“难得汝如此坦荡,真叫龙宿讶异。”


“我是说,好啊,好一副得天独厚的厚脸皮——是说龙宿好友,不起身相迎,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龙宿身影未动,讶异道:“好友不请自入,这就是汝之访友之道?”


剑子长袖一挥捂住心口,眉头紧皱唱作俱佳:“枉我听闻好友身体不适,不远千里赶回来。”


“不远千里?”


“不远千里。”


“好啊,好一副胡言乱语的尖牙利齿。汝这千里,莫非说的就是自双岔路到疏楼西风这段距离?”


“此乃咫尺天涯。”


“好一个咫尺天涯。”龙宿哈哈大笑。


笑完,突然敛顿神情,兴意阑珊,疲极累极一般,叹道:“汝走吧。”


“好友?”


“走吧。”


剑子到最后也没问出龙宿生了什么病,龙宿自有他的骄傲,剑子作为他的老友,一直是懂的。


剑子忧心忡忡地回到豁然之境。


然后就那么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剑子想到了慕少艾留给他的药丸。慕神医号称此药虽说医病不治伤,却绝对包治百病。剑子乐颠颠地将它翻找出来,等重回疏楼西风时,又恢复了一派正经。


龙宿讶然:“好友?”


剑子把药递过去。


龙宿看着他手里的药,不知为何一脸的百感交集,好似开心,又没有那么心花怒放。他决绝地接过,一口就咽了下去。


剑子失笑:“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药。好友如此信任我,倒叫剑子心慌了。”


龙宿定定盯住他,金灿的眼里闪烁着光:“吾认输。”


这又是哪和哪——剑子莫名,心道这人莫不是病糊涂了吧:“慕少艾说这药包治百病,好友啊,现在感觉如何?”


龙宿闭上眼,再睁开时笑得山河色变:“病入膏肓,没得治了。”


不在意料之中的话让剑子怔了一下。他突然想到慕少艾送给他的另外一颗药丸。


——该不会是,拿错了吧?


 


慕少艾是一个神奇的人。


他会解蛊毒,会接断臂,还研制了可以短期提高功力之后忘得一干二净的神醉梦迷。不过剑子听过关于他最神奇的成就,莫过于情药——能让吃下药的人对给他药的人爱到要死要活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句话出自慕少艾之口。


那时剑子刚刚从崖下坠落,伤还没好,无聊极了,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与人闲扯。那个时候慕少艾坐在他的床沿,丝毫没有叨扰病患的自觉,拉着剑子谈天说地。


大概是病中的人都有几分脆弱。剑子重伤一场,面对这个陌生人却放下了心防。他和慕少艾说完圣踪说佛剑,说完邪影说蜀道行,到最后实在说无可说,终于开始说起了龙宿。


他说那把镶了珍珠的剑,还有被夜重生抢走的书。


慕少艾听得心满意足,烟管在窗棂上敲了一敲,说:“呼呼,老人家倒有个办法解决你和龙宿的问题。”


“哦?”


他不知从哪摸出了一颗小小的药丸:“你别怀疑,这药可以让龙宿爱上你——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剑子嘴角一抽。


慕少艾热切地把药装到锦囊中,又兴高采烈地挂到剑子身上。剑子行动不便,连反抗都没有办法,只能哭笑不得:“你还是留着喂给反派吧。”


慕少艾哼笑:“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起作用了吗?”


“起作用了。”


“然后?”


慕少艾抽了一口手里的烟,说:“然后它又失效了。”


剑子正要取笑,却听慕少艾继续说了下去,目光远远望向前方,不知透过墙看到了什么人。


“当他真的爱上你的时候,这药就没用了。”


剑子不解:“因为药爱上一个人和爱上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药能让人心无旁骛,爱却是不能的。”慕少艾说。他一张姣好的脸被掩在烟雾中,只有左颊的黥印黑得越发鲜明,“爱让人迟虑,让人恐惧,让人多疑,让人生欲。更何况若是有爱,便还会有恨,有自我,有信念与家国天下。”


他偏过头,如梦初醒,冲剑子眨眨眼:“是不是很有趣?”


后来剑子重回崖上,临走时腰间挂着的锦囊也由一变二。剑子三天两头重伤,生病却没有几回,于是这药双双被放置了。


故人已去,药丸的纪念意义大于药用价值。若不是这次龙宿生病,多半再来个三五十年,也不会重见天日。


现在剑子站在柜子前,冷汗淋漓而下。


病中的人吃错药,罪魁祸首好心办坏事,思索着出去逃个那么千八百年。


 


“剑子?”


剑子的额头砰的一声磕在柜子上。


他转过头去,门前站着的是笑得开心的龙宿。他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好友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扇子一挥一摇间飞了满屋的尘,又慌忙停下动作。


龙宿打量着这间满满当当的屋子,还有一言不发的剑子。


“怎么了?”


剑子精神恍惚地摇摇头——他要如何开口说你被我下了药爱我爱的要死要活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除非你爱上我才会有一丝回归正常的希望?


打死也说不出口啊!


剑子期期艾艾:“龙宿啊,我打算——”


——打算闭关到地老天荒!


“嗯?”


龙宿偏头看向他,嘴角带笑。


完了完了。剑子闭上眼。这药真的有用——他与龙宿虽说是生死之交,却不知怎么,近几年却疏远了。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种直觉,靠得太近便会不得超生。于是顺水推舟,与龙宿一拍即合地离远了对方,留下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如今像这般判若两人,好友啊……


他在那里哀叹,龙宿早就转移了注意力,扇子摇摇一指,惊讶道:“汝还留着?”


剑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到了一个小小的糖人。


剑子恍惚间想起,龙宿之前是生过病的——或者也不算——毕竟大家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那时大家还没有如今这般的年纪,道教先天与儒门龙首刚刚初出茅庐,没有如今这般高深莫测。剑子拉着这个新交上的朋友,欢天喜地地上了街。


街上有拥挤的人群,热闹的街市,杂耍的艺人,还有繁多的摊子。他与龙宿肩头相抵,一张一望之间,就越过诸多表情,一眼看到插在竹子上的糖人。


“龙宿你看。”


“嗯?”


龙宿来回确认了好几遍,这才肯定这道士一本正经地看向的是小小的糖人摊。疏楼龙宿自幼长于学海无涯,圣贤书读了千本万本,此等不华丽之物却是万万没有见过的。


“汝是认真的吗?”


剑子挽住他的手,摊前便多了两个人。龙宿手里拿着剑子强塞给他的糖人,黄澄澄的糖丝闪着光,是一只腾云驾雾的龙。


许是剑子的表情太过期待,或是繁杂的人群让人乱了心神,龙宿当真咬了下去。


于是剑子的糖人就这么被留下来了。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吃,龙宿就开始牙疼了。


作为始作俑者,剑子自然是照顾了龙大爷好久,收获讥讽抬杠言语交锋无数,还有一个生死纠缠数百年的知己。


 


“没想到汝还留着。”


剑子突然自回忆里惊醒,敛下白眉,笑了笑:“那么多年还没有变,莫不是这糖人是假的吧。”


龙宿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一手高举着糖人,眉梢带笑,嘴角含情,不知比少时开心多少倍。龙宿靠近了剑子,呼吸融在发中:“吾很开心。”


小小的糖人颜色未褪,正如他们长长久久的年岁。


这次真的完了。剑子僵硬如石头,心里在悲鸣。


他放不下吃错药的好友。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如何让疏楼龙宿真的爱上剑子仙迹?


 


先天高人从来不说“爱情”这么庸俗的话。


话虽如此,他们并非没有爱情。


剑子听说过许多故事与许多话,诸如不相逢的白云与萍山,还有爱得短暂却恨得至死不休的姐妹。他听过,见过,却从没有过。


让一个从没有被画过的白纸一夜之间自己变得五颜六色,那是不可能的。


左思右想之后,剑子决定拉上龙宿上街去重做一次糖人,妄图重温旧梦,然后那什么,那什么一下。


道教先天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相信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的!


月上柳梢,还是熟悉的街与人。龙宿主动挽上剑子的手臂,不顾这道士突如其来的僵硬,也没有上次的不自在,言笑晏晏得犹如来过千次百回。


剑子轻咳一声:“我们去做糖人吧。”


龙宿兴高采烈地应了,甚至比剑子更为热切。他走在前头,剑子缀在后面,人潮涌动间,挽着的手臂便分开了。剑子刚皱起眉,还没能从人山人海中找到那一抹紫,便被拉住了手。


十指一个个扣紧,由上往下,掌心对着掌心,指纹贴上指纹,一个人的体温传给另一个人,好像就此血脉相连,深深地缠住了彼此。剑子被扯着往前走,龙宿锈了金的袖袍在眼前不停晃动,剑子自手背到肩颈的地方无法自已,阵阵发麻。


龙宿手心的热度可以灼伤人。


即使那不是真的。


 


龙宿一手牵着剑子,三两步便到了摊前。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小小的木桌后放着两把椅,左右各有一个小小的炉,椅旁竖着竹,竹上刻出一个一个镂空,这便是糖人的临时容身之所了。


龙宿自己毫不客气地坐下,挑眉看着剑子。剑子垂下眼,也跟着坐下了。


之后便是好一阵手忙脚乱。这两人一人清逸一人俊丽,一紫一白凑在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有胆子大的,一早凑到跟前,等看清人,又情不自禁忸怩了起来。


剑子一张严肃正经的脸,是没多少人敢凑近的。而龙宿嘴角带笑,一双梨涡璇起,实在是像极了话本里温柔多情的公子哥,哪怕坐在灯火阑珊处也是最打眼的人。人群蜂拥着往那挤,不过多时,就能发现看错了。


于是剑子便被围住了。这人要一只燕,那人要一个“喜”。忙到后来剑子叫苦不迭,干脆干起了自己熟悉的行当——替人算命。众人一见可以拉上小手,更是挤得水泄不通,袖摆都快贴到剑子脸上了,根本来不及重温什么旧梦。


剑子叹了口气,拉起龙宿就要走。


龙宿把竹签塞到了他的手里。


签上画着一个人。那人衣袂当风,负手而立,额前三绺微微翘起,刚好遮住一只欲盖弥彰的眼。


“好友啊,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龙宿你说,你现在是嗜血者还会牙疼吗?”


剑子说完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说好的替好友解决问题呢?这个时候难道他不应该深情地拉着龙宿的手,一起山盟海誓还顺带替龙宿挽挽落下的一缕发?


剑子一阵恶寒。


龙宿没有理他,继续念道:“匪报也,总以为好也。”


一口儒音快被他说成绕指柔。


龙宿一向爱把话说得像沾了蜜,特别在需要掩饰什么的时候,剑子一向听过就过了,从没有放在心上。那是以前。现在他一定句句出于心,虽然心不一定是自己的。


你还是别说了吧。


剑子在心里叹道。


“好友汝看——”


剑子抬起头。随着人群惊呼,他刚好透过糖人的空隙,看到了一朵刚升上天的烟花。


是白的。


绚烂的花开在天幕上,流光溢彩,一片连着一片,最后汇成海洋,融入云里,消散在空中。


都是假的。


龙宿偏过头,看向剑子的眼比烟花更美。


都是假的。


 


剑子仙迹最近有些反常,连穆仙凤都察觉到了。


“先生?”


“嗯。”


“……先生?”


“嗯……”


“先生,”穆仙凤哭笑不得,“你还没有放茶叶。”


剑子恍然一惊,这才发觉他往空荡荡的茶杯里倒了水,此时正续续冒着烟,差一点就要没出去。


“咳,”剑子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往里撒了一把茶,“别有一番风味。”


红袖悄悄掩住嘴,仙凤笑得眯起了眼。


“凤儿。”


“先生?”


“你说……”剑子迟疑道,“你家主人喜欢什么样的人?”


穆仙凤很是讶异:“先生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剑子一顿:“没事,是我唐突了。”


“没有没有,”穆仙凤赶紧解释,“凤儿只是高兴。要说主人喜欢的——”


“剑子。”


龙宿抱着一堆画作而来,红衣侍女吐吐舌,恭恭敬敬地推到一边。微微泛黄的纸被一张张铺陈开来,一张连着一张,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剑子看着,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一句诗。


接天莲叶无穷碧。


龙宿一张张指给他看。这是初见时画下的,那时他们惹上了麻烦,剑子在逃亡中散了一头白发,被笼罩住的人捧着番薯,低着头,吃得心满意足。


那是他们玩闹时画下的。你一笔,我一划,画中景本来是一棵被雨打了的芭蕉,最后变成不伦不类的一只虎——或是犬。上面被工工整整地署了名疏楼龙宿与剑子仙迹的大名,可谓价值千金的一包草。


那是后来龙宿画的剑子图,腹间墨色被晕开,一不小心便顺着往上染到心。龙宿笑道,看来剑子大仙不仅腹黑,连心肝也是黑的。


……


剑子细细听他说着,不时颔首,偶尔微笑,思绪不知道早跑到哪去了。


他这几天的计划不是特别成功。


剑子曾乘着月色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和龙宿一起看星星。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好友,是牵牛与织女呢。”


扇风轻旋,龙宿被笼罩在月色下,看过星星便来看他。剑子一想,这人的确爱好吟诗作对。于是几乎把这辈子学过的诗与词都拿了出来,绞尽脑汁地和龙宿对了那么几个来回,好好的月下相会变成了诗词大会,成功让龙宿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却绝对不是什么含情脉脉。


剑子又寻思着,龙宿这人最大的爱好是华丽,便托人不远万里带回了东海的珍珠。没想到这儒生自是喜笑颜开,末了又警惕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剑子仙迹汝是不是又要拖吾下水了?让剑子情不自禁反思了一下自己。


诗词不成,华丽不通,下棋喝茶弹琴吹箫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龙宿越来越开心,丝毫没有什么药效过了的意图。


剑子突然觉得他其实没有想象中的了解他的老友。当然,也有可能自己魅力不够。


他已经寻思着要不要放下老脸,哪天去换个龙宿喜欢的发型了。一想到自己头上可能被插满珍珠,剑子就由衷感到一阵生无可恋。


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快快过去——龙宿有时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让人情不自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成功了。有时又太过于灼热,好像在烈日下炙烤,一不小心就被烧着了。剑子好像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的是龙宿的眼神,过热的温度快让人不能呼吸。


这场病来势是如此汹涌,让人浑浑噩噩。也总有一天要退去,留下沙滩上被卷上来的无辜石草沙鱼。


一切本就是错觉,是药效,是阴差阳错之下的糊涂事。


“剑子汝看。”


精致的卷轴慢慢展开,剑子看到了一把插在沙上的古尘。


剑子讶然:“好友?”


龙宿长眉一挑,冷哼一声:“汝把吾一掌打出去的时候吾就想这么做了。”


说完,儒门龙首疏楼龙宿衣袖一摆,没带上功力的掌便拍到剑子的腰上:“汝当真做得出来。”


他的手不热,却让剑子自腰到耳根刷地烧红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嘲笑这人幼稚。


剑子突然明白为何他会下意识地疏远对方了。


先天高人怎么不会生病呢?


等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比病更让人难熬。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场恶疾将剑子压了个严严实实,却没像抽丝一般去了。这山就立在那里,庄严肃穆,像是一块活着的碑。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他让龙宿吃错了药,这个睚眦必报的人果然也让他生了病。


 


“哈。”


“好友?”


“无事。只是总算相信因果报应之说。”


“耶,这可不算是什么报应。”


剑子看着龙宿的手,这时已经正大光明揽住他的腰了:“你还想怎样?”


“剑子,”龙宿说,“汝若想报,不如试试以身相许。”


剑子嘴角一抽,也不知该不该开心,却情不自禁想笑。都怪慕少艾的药。不对不对,要说始作俑者,还是龙宿的病——他已经把这茬忘了。


剑子轻咳了下:“龙宿啊。”


“嗯?”


“你当初生什么病了?”


龙宿靠近剑子,灿金的眸子亮得吓人,说出的话更是恐怖。


“相思病。”


剑子一瞬间僵硬了。


龙宿替他摇扇,柔风和呼出的话一同扑在他殷红的耳尖上,把鬓角吹得茸茸:“好友那日前来送药,真是让吾喜不自禁。之前吾还心有挂碍,自那以后,吾就决定一定要向汝讨一个说法。”


你与我一样害怕靠近对方吗?


“没想到好友如此配合,真是让龙宿喜不自禁的同时十分惴惴不安啊。”


剑子没能听清他后来说了些什么。


 


“当他真的爱上你的时候,这药就没用了。”


 


原来一切千头万绪都是庸人自扰。剑子百感交集,一张脸五颜六色,说不明白。龙宿抬手抚平了他的眉间皱褶,就变成了怒放的心花。


龙宿的手很稳,不太热,带着嗜血者特有的清凉,在这场发烧一般的大病中却没能降低剑子的体温。


剑子这几天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笑了。


“我也病了。”


世间千病万疾,无药可救是相思。


 


*《长相思 折花枝》余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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